这小路其实是山间常见的水造路,是小溪从山上流淌下来,蚀刻出来的蜿蜒溪谷,路上也堆积了很多不知道哪些年,发大水时冲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这时候,溪水几乎已经断流,但是时不时还是可以听到石缝里有水声淙淙,颇有点清泉石上流的感觉。这里夏天溪水充沛的时候,除了可以捞到小虾和螃蟹,还可以抓到石蛙,都是小孩子钟爱的美味。那时候头上有大树遮住了太阳,脚下泉水叮当,很适合休假游玩。

    秋天的傍晚,这路上就有些阴暗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还不时有巨大的藤蔓从树枝上垂下,随处都有茂密的灌木挡路,很多时候只能在石头上跳跃前行,有点学生时代玩跑酷的感觉。偶尔停步四顾,四周原始的丛林环绕,巨大的怪石爬满了青苔和藤蔓,有着一种原始蛮荒的美感。

    这片山林还远没有开发,按照城主府的法规,对于平时的砍樵和狩猎都有着细致的规定。比如不能砍伐一定粗细的树木,砍柴要以指定树种或枯老的树枝等等。还有从“仁义”的理由出发,法律规定禁止在繁殖季狩猎,不得捕猎幼兽和怀孕的母兽,捕鸟的罗网,必须网开一面等。

    可能因为绿城有过多次被围的经历,所以除了传统的冬季围猎,和清理伤人的猛兽,绿城人基本上不在绿谷内部山林捕猎,意在将谷中的野物留到危急时再享用。谷中除了村寨坊市附近的山林,其他地方基本都还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态。肖宇在高大的古树、淙淙流水和嶙峋怪石之间穿行,感觉慢慢似乎回到了前世徒步旅行的线路,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步伐轻松,不觉中用口哨吹起了欢快的土耳其进行曲。

    山林深处早早的开始冒出了薄雾,随着黄昏的幽暗降临,雾气正不知不觉中变得浓厚起来。在肖宇身后约五十步外,一块巨大山石边,一个浑身包在灰黄色斗篷中,几乎和山石融为一体的人影又慢慢显露出来。这个斥候这次使用了心爱的百变斗篷,想要尽量靠近一些,但是因为山路陡峭,地形复杂,即使是采用了一些斥候秘传的快速穿行方法,居然还是越落越远。

    现在斥候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充满了犹豫。他蒙面布巾下的鼻翼微微翕动几下,仔细分辨着雾气中的复杂气味,眼神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斥候敏锐地发现,面前的这种雾气并非秋季山林中常见的水汽蒸腾,而是一种更加干燥,带着隐隐的腥臭气息的气雾,这正是东胡人称之为走鬼雾的罕见天象。

    在作为绿谷的原住民,东胡人中着不少的传说,走鬼雾出现,是流落山林的亡者回家的时间。绿谷原来作为东胡牧人的主要过冬地,就有着不少的部落争抢,千百年来不知积累了多少的亡灵。而在绿城建立后,又经历了多年的战争,虽然军中有魔师招魂,但是没能回家的亡灵又有多少?斥候实在是不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绿城也有很多相关的故事流传,斥候就听说,有人看见过,走鬼雾中影影绰绰,面目模糊的大量人影沿着山路排成了行伍,默默前行,其中既有光头,仅在头顶留下发辫的东胡武士,也有还穿着残破制式盔甲的定远军军人......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村落或废墟附近,人影就从队列中走出,在围墙外徘徊,遥望自己家人的方向......

    斥候的预感在不停地警告着他前路的危险。一路观察跟踪下来,他已经大致确定了前面少年的身份,甚至推测出这少年很可能就是文牍中提到过的那个倒霉的新兵,其实已经没有了跟踪的价值。但是,在走鬼雾出现的情况下,他能够不顾而去,安心退出吗?还是暴露身份去给这少年提醒一声呢?斥候犹豫不决的瞬间,远处的少年已经在浓雾中失去了踪影。斥候轻声嘟囔了一句,在随身的百宝袋里找出了一件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加快速度向肖宇追去。

    斥候使用了在丛林中快速穿行的秘技,也不再隐蔽自己的身形,甚至大声呼唤了几声,希望叫住肖宇,提醒他退回相对安全的大路。但却惊慌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缩短和肖宇之间的距离,他的喊声也被浓厚如柳絮般的雾气吸收,变成了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低声呢喃。虽然感觉前面的那人就在二十多步外,但是却已经完全看不到身影,也听不到声音。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沿着这干涸的小溪前行,甚至还要用出军中追踪的技巧,那在这幽暗的林间,就成了大海捞针的苦差事。

    在斥候的眼中,整个山林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本来极为干燥的秋日森林变得潮湿起来,光滑的树干上长出了大片暗色的苔癣,树冠上,不知名的腐朽藤蔓垂挂下来,而这种藤蔓本来只生长在山谷的阴面。下午申时正(16点)的天色不觉已经如同深夜一样漆黑,照亮山林的只有黑黢黢的草木上闪耀的暗淡磷光。而在幽暗光线后的树丛和灌木间,一张张面无表情的模糊脸孔时隐时现,黑洞洞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闯入这片死亡国度的陌生人。

    艺高人胆大的斥候这时也不由手脚发软,在深秋寒冷的树林里出了一身身的冷汗。被汗水反复浸透的昂贵丝绸内衣冰凉的贴在身上,让他非常难受。

    这个时候,前方肖宇看到的场景和斥候看到的却有所不同,他只是感觉森林变得略微幽暗,寂静,但是感知之外,似乎开始有很多若有似无的细碎声音在林间回荡,凝神细听却又难以捕捉。这时候肖宇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迷路的现实,只是感觉这条小路似乎比记忆中更漫长和难行,导致他感觉比平时更容易劳累。只是考虑到自己卧床多日,这种劳累似乎也算是正常。

    肖宇没有意识到,他不知不觉中停止了之前的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借用山路上的巨大树根,倒木,巨石和急弯遮挡的机会偷偷回头观察,寻找跟踪自己的那人。确实,之前他连一点痕迹也没能发现,但是他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然而,现在这种感觉和之前已经有了微妙的不同。一开始那双眼睛是冷静的观察者,不知何时开始,那眼神在感知中逐渐变得焦躁和愤怒,现在竟然感觉那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的恶意。肖宇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第六感,但是即使是山林中干扰他的各种因素越来越多,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快速穿行的斥候发现森林的恶意越来越明显,苍白的雾气中血腥味变得浓重起来,而四周一张张腐烂狰狞的脸孔隐现,越来越靠近,让他不敢细看。斥候一边分出精力注意着林中复杂的地形来落脚,一边还要快速追赶肖宇。他早就不打算隐藏自己,而是不时叫喊,敲击,但是最后的二十步距离却始终难以缩短。在极速奔跑中,斥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雾气中,他的情绪已经由焦躁,无意识中发展成了怨怼,又正在逐步演变成为仇恨。潜意识中慢慢的由要把那个孩子带出这危险地带,变成了那个家伙怎么还不死呢,他死了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感受到了身后强烈的敌意,肖宇不觉又开始习惯性的看到合适的地形就潜伏片刻,查找身后那可怕的跟踪者。他能清晰的感应到身后追踪者那渐渐增加的恶意,甚至变成了冰冷的杀意。不知不觉中,在自己潜伏观察的时候,内心的想法也不知不觉由分辨跟踪者是谁,变成了要设法干掉那个危险的家伙。

    肖宇没有发现自己内心的变化,他无意识地开始设置陷阱,既有自己前世学过的户外捕猎小陷阱,也有箫剑记忆中的军中机关。或者是挖动一块不稳定的石头;或者是一段有弹性的荆棘;甚至是脚下一个不深的土坑,都被他随手利用起来,让赶路逐渐变成了一种猎杀和反猎杀的游戏。

    反跟踪的一个方法是不规律的变化速度,让跟踪者因为不能及时适应而露出马脚。肖宇突然振作精神,开始加速冲刺,因为他发现前方坡上有一块巨石,很适合成为下一个伏击点。他几乎小跑地冲过了这段路,闪到了巨石后面。并四下扫视考虑建立陷阱和伏击的最好步骤。他现在已经肯定,跟踪的是个高手,自己绝杀的机会最多只有一次。

    斥候发现自己好几次陷入了受伤的危险,被激怒的他把手中汗水浸湿的东西咬在唇间,给一把手弩上了弦,藏在身后,准备靠近那家伙就先赏他一箭再说,行动也由之前的明目张胆再次变成了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