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下行军至天黑，山似翻墨，风动瑟瑟。
塔特奥可等人已北去，半分狄律之兵力，将袭蓝氏。
“我要见大可汗……”
“你原不是个哑的。”
她人早被挟上了狄律的马，手、足、半身都缚住，斜坐在鞍，由他紧紧环在两臂之内，仰面就见他笑了一笑。星月寥寥，大地秋虫凄唱，而那一双冷绿蘸金的眸子也微似蓄着几分流绪，是烟翠薄情攀不得。一众又行半里，方偃了旗，怀着刀，牵马歇在一片乱石坡下，三五围坐，饮食自若，却并不生火。清河泠泠，反着半山微淡的星月之光，波纹如皱而不绝，是长风将河水吹老。
“我要见大可汗！”
又像抱，又像扛，玉安被他接下马，蜷卧在秋草寒露之中，而仍同他分辩了一句：“黔首黎元，并不止卫野与大唐。”
“你不要误会我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是我没堵了你的口、敲了你的牙，才让你有这许多废话来讲吗，玉——安？”
“我不叫玉安……”她说，“玉安是一封号，我本名妧平。”
这一回，狄律坐而不应声，背倚白马，目垂似瞑，如在默许妧平说完。
“你是西可汗的人？闻说西可汗与大可汗是亲兄弟，而他为人宽仁，胜过突得……部明是太阳，西可汗是月亮，对吗？”
“西可汗都兰，是我叔父。月亮是东面的阿逸可汗1，也即伊西济小可汗。”
水中一勾碎月。
“东西二藩，当和而不当战。”
狄律方转回了目，又加端详：“竟是个说客！你敢劝我降突得？”
“我非男儿，不能提三尺之剑，不得纵横于戎马行伍之间。金河玉关，边草黑山，古来白骨不胜数，望极天涯却不见家。我与大可汗有婚约，也当为金兰谋事。”
狄律还是笑她，道：“我金兰建号七十四年之久，东山西山，漠北漠南，远来和亲的何其多，哪一个不是金枝玉叶？竟无几人得善终！前隋嫁一高成公主，今年逾四十，再侍突得，已是第四任丈夫了。可突得偏是个妻妾成群的，大可贺敦又是回纥第一美人。高成是公主又如何，是小可贺敦又如何，亡国之女不如浮萍、草芥啊。你这般的小女子，既无天下第一的容貌，又乏心计，还是个汉人。突得不会喜欢你！何况……”他抬手一指北方，鄙极放言，
“他多半已经是个死人了！”
遭这一通抢白，她似有灰心，又将当着他面滚下泪来，便疾低了头，把眉眼藏住，默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