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过了很久,肖宇才从剧痛的冲击中恢复了气力,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他勉强站起来,看到了韩幕关切的眼神。卒长用左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右手在他身上摸索,紧张地问道:“怎么没发现伤口?”

    “嗷呜,”肖宇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马上咬紧牙关,试着用右手触碰左胸的伤处,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真实的伤口存在。而那种疼痛,却还能真切的感受到。“这就是那种终身难忘的疼痛?这就是’伤心’的滋味?”肖宇喃喃自语。这种疼痛不应该叫伤心,所有的伤心都会被时间冲淡,这是一种灵魂受伤的痛,他预感到这种痛可能会伴随终身,不会淡忘。

    “PTSD!”肖宇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他听说过一个在阿富汗从事EOD的老兵的PTSD症状,那个老兵在同伴排除一枚IDE的时候,发生了爆炸,老兵被爆炸的碎片几乎切掉了一边的小腿,只有少量皮肤连接。他很快就被送去截肢,然后经过康复训练,可以用假肢和正常人一样行走,但是在午夜梦回,或者某些不经意的时候,猛然的疼痛袭来,他会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切掉的小腿,如同受伤时同样的剧痛,除了默默忍受,没办法缓解,也没办法治疗,因为现代医学,只认为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创伤,而心理医学,或许因为关系到人的精神,还算是一个神秘的灵域。

    他眼前又闪过那张孩子的脸,那应该是个独眼的小孩,还不到可以分辨性别的年纪,或许只有3岁还是4岁?那闪亮的时间太短,可能短过一次拍摄所需要的快门时间,所以很多细节都无法看清。

    甚至在小冰的存储中都没能记录下图像。说起小冰,正气鼓鼓的和肖宇在冷战。肖宇那一时的手软,导致了小冰同样陷入危险。小冰寄生于肖宇的灵魂,肖宇灵魂的创痛,让她感同身受。肖宇只能讪讪地解释道:“我已经练习了很久,就算是看到我初恋的脸,这可以毫不犹豫地砍杀,可是孩子......”

    “你杀掉的风狼应该也不到4岁。”小冰冷冷地回复他:“还有你吃掉的那些羊,大部分可能只有2岁。”

    “......。”肖宇肖宇可以想象她气鼓鼓的样子,一时无言以对,感觉很惭愧。

    忽然,一阵尖利地噪音响起。肖宇最厌恶地是指甲刮擦黑板地声音,那种声音如同最黑暗的音乐,可以直击人心,这噪音在肖宇心中唤起的图像,是五只手指在黑板的粗糙玻璃上刮过,磨损、脱落,接着血肉也被磨光,最后是手指的骨头茬子还在黑板上擦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这种类似的噪音,仿佛在所有人的心底想起,搀扶肖宇的弓箭手忍不住放开了他,徒劳地想要捂住耳朵。肖宇摇晃着努力站稳,好在韩幕及时扶住了他。两人同时看向发出噪声的方向,肖宇这才发现,就在不远处,原来铺天盖地的黑暗,现在缩小到只有一丈方园,包围着路边的一棵大树,似乎在翻滚挣扎,离不开那棵大树,只能发出人类心底才能听到的带着绝望和怨毒的嘶吼。

    “这就是你说的孩子。”小冰提醒肖宇,她的怒气似乎消退了一些。

    那个术士用怪异的步伐和节奏,围着那团深不见底的浓黑阴影转着圈子。偶尔从旁边跟着他行走的随从手中皮袋取出一些细小的东西,撒向那团黑暗。随着术士转圈,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叫声音逐渐减弱,肖宇眨眨眼睛,发现那团翻滚着的浓黑烟雾,似乎颜色也在慢慢变淡。

    身边的弓箭手们,毕竟没有经历过正规军士的残酷训练。不说身经百战的韩慕,那些长途奔跑,和肉体撞击树干的日常训练,在锻炼肖宇体力的时候,也增强了他的意志力。缺乏训练的坊兵们,人耳听不到的嘈杂嘶鸣声中,差不多人人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开始瑟瑟发抖,汗涔涔的好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汗味夹杂着某种怪异的臭味,肖宇突然醒悟,这就是恐惧的味道。

    肖宇在一部关于K9警队(英语中管警犬和军犬叫做K9,是拉丁语“犬”的谐音)的记录片中看到过,K9追捕疑犯的时候,多数时候并没有得到疑犯的随身物品,警犬追踪逃犯,追寻的就是空气中的恐惧气味。

    术士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还在按照既定的节奏,围着那团黑影转圈、行走。而周围所有的观众,除了他的随从,都仿佛被梦魇镇住,都默默的观看,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在术士最终停下脚步的时候,那绝望的嘶吼戛然而止,似乎完全被封印在了那个圈子中。而圈中的黑色影子,已经淡化了很多,颜色看起来已经和燃烧树叶的黑烟差不多了,而且黑影挣扎的幅度已经很小,就像烧烤场边濒死的绵羊,只是偶尔还抽搐一下。黑色雾团中,可以看到有两处颜色更加稀薄,如同水潭中的漩涡,几乎可以看到潭底。肖宇猛然看出,其中较大的那点稀薄处,露出一个缠了皮绳的剑柄。那么,另一个漩涡,应该就是他投掷出的小刀了。这团烟雾,原来就是被肖宇的两件随身武器钉在了这棵大树的树干上,一时无法逃脱,最后被赶到的术士再施法困住。

    肖宇释然,最终他还是抓住了它。他松了一口气,蹒跚着走到路边,背靠一棵大树坐在地上。韩幕没有坐下,抱着双臂,在肖宇身边站得笔直。最后一组弓箭手到齐报道,按照韩幕的命令,他们在街道两头建立了警戒,在街道两边的5扇大门也各站了一名坊兵,禁止门内的人出来。术士对坊兵的调动充耳不闻,他还在不紧不慢的做着那些琐碎的工作,但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韩幕对肖宇解释了他失去知觉后发生的事情,术士带着自己的小组最先赶到,但是他们和肖宇一样,一头闯入了黑暗中,但是术士的声音随即响起,让所有人都原地不动,然后他似乎点燃了什么东西,一道如同太阳一样强烈的光线冲破了黑暗(肖宇怀疑是镁光,中国古代的化学发展都源于炼丹,除了火药,其他发现也很多),随即,黑暗就像被光亮灼伤,而迅速退散,大概以那棵树为中心,还是巨大到足以阻隔了街道。接下来,术士就和刚才一样,开始在那团黑暗中进进出出,绕起了圈子。韩幕一边派人去那扇后门召来支援,一边作为作为术士的助手,提着皮袋,跟着他绕圈子。随着术士踏出的圈子越来越小,那团黑暗也随之收缩,韩幕不知道跟着术士绕了多少圈,直到术士的随从赶过来,才有时间来救护肖宇。

    “术士一驱散黑暗,就看到你倒在地上,那三个没用的家伙倒都还好好的,抱着头蹲在墙角。”韩幕嘴角带着笑:“术士说你没事,第一时间往你嘴里塞了些东西,就忙着去封印那东西了。”

    肖宇这才感觉嘴里又苦又涩,还有股子恶心的腥臭味,如同吃了狗屎。这些灵药不知道为什么都气味难闻,肖宇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韩幕将一个羊皮水袋递给他,肖宇赶快漱口,又喝了好几口水,才感觉好了一些。

    他看向术士的表演,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圆筒,看起来他真正宝贵的东西都藏在自己怀中,而不在那皮袋里面。术士将圆筒伸入到黑暗中,就像抽水机的水嘴,黑暗开始翻滚着被吸入圆筒。那支圆筒看起来只有一尺长,直径也不过寸许,但是面对的黑暗应该还有好几个立方米的体积。不知道那管子是压缩了那黑暗,还是通向了另一个空间,总之,随着那圆筒的抽取,大团的黑暗开始迅速变小和稀薄,最后,斜斜插在树上的两把武器清晰的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