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嗓门的小吏捧了记录判词的卷轴,开始宣读判决,每个人却都只有寥寥几句。这些犯人分属东城外无界山中盘踞的三股盗匪,被东城军设计诱出后设伏捉拿,当场格杀的匪徒就有三十多人,死者依照其罪行,判定应该处斩的均已经枭首,悬于城中各处坊市大门和主要路口示众一月。这些被活捉的,基本上犯的也是杀害行人、抢劫商旅、攻打村寨和掳掠妇孺的种种罪恶。在判决到某人罪行时,身后的缉捕就抓住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把头抬起来,让下面的观众看清楚犯人的面孔。肖宇注意到那个少年的判词,这孩子只有十七岁的年纪,居然手上查明的都有3条人命。这些人按照大夏刑典都应该腰斩,但是司寇府为了体现天子的仁德,减一等判斩刑。按照大夏律法,死刑需要上报渭城有司及帝都的大司寇府逐级核查审判,再经天子御笔批准才能执行。但是绿城属于一线战区,按照战时法令管制,几种涉及盗杀、谋反、通敌的重罪只需事后向帝都备案就可立即执行。

    宣判完毕后,这六人被验明正身,被朱笔点了额头,再被拖拉到台下,准备行刑。第二批五人则被抓到台上观看。肖宇注意到只有五个刽子手行刑,其中正好有一条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也和那个胡儿少年一样只在头顶心留了发辫。少年怒视着那个东胡的刽子手,嘴里叽叽咕咕的用胡语谩骂,箫剑他们这些绿城长大的少年和东胡人混居,大都从小就学过一些高胡语,所以肖宇听懂骂人的大致内容,就是说那汉子为魔族效力,背弃神明和祖先,是个狗子生出的胡奸。

    东胡人刽子手咧嘴一笑,忽然横过刑刀,啪的扇在少年嘴上,这胡儿少年的嘴唇顿时肿起老高,吐出几颗牙齿。刽子手再在这少年肚子上踹了一脚,把他踹倒,被一个缉捕拖到了旁边等待。五名刑犯,五个刽子手,刽子手在罪犯身后就位,用左手微微调节犯人的头颅位置,以便于下刀,只等着号令行刑。

    这时候肖宇已经感到紧张,他实际上对这种血腥的场面并没有预期,却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紧张起来。身后不远的人群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肖宇感觉心跳很快,咚咚咚的好像要跳出嗓子眼,胸中一阵阵发闷,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随后发生的事情,恍惚间就像是一场梦中的电影,近距离看到那飞闪的刀光,滚落的人头,还有那个长辫的胡子炫技性的用刑刀接住了空中翻滚的人头,而那神经尚未死去的人头,眉眼还扭动了片刻,才凝固成一种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等到肖宇清醒过来,木然的看着从没有人头的空腔中喷出的红色血雾慢慢扩散,变得稀薄。地上大片的血液如变形虫的躯体般慢慢伸展,几条鲜血汇成的溪流,如同伸出的触手,渐渐向自己脚下延伸。这时候他反倒松弛下来,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血雾的潮湿空气,已经没有了那种烦闷呕吐的感觉。来到这边地前线,迟早要熟悉这种杀戮,这种见识死亡的方式,总比在战场上再惊慌失措要好得多。同时,他也明白了只怕这也是新兵营安排自己这些人观刑的用意。

    这时候他瞥见旁边的黄奇,偷偷把呕到口里的酸水又咽了回去,然后用袖子擦去口角溢出的液体,不觉又感到一阵恶心,甚至想起了前世一个关于飞机上把呕吐物喝回去的笑话。

    不久,身后传来一阵欢呼,还有铜钱丢进空地叮当的声响,有人大叫着“胡辨儿,胡辨儿”,胡辨儿应该就是那个胡族刽子手的外号。这种残酷地屠杀,反倒是这边地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和狂欢,在没有条件享受戏剧、舞蹈和音乐的时候,杀戮反而变成了一种表演的艺术,而作为主要演员的刽子手,会收到如同雨点般扔下的铜钱作为奖赏,作为配角的犯人,则是用生命在进行最后的演出。

    受到观众鼓励的胡辨儿,表演的积极性更高,在最后处决那个胡儿少年的时候,没有简单的一刀砍头,而是用刑刀割喉后,在欢呼声中,慢慢把脖颈割断,最后在高台上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咳嗽后,才手上用力,把人头扭了下来,扔进准备好的木篑中。肖宇冷眼看着胡辨儿的表演,感觉这人心理扭曲,并决定如果以后绿城出现连环杀人犯的话,一定把他举报作为第一嫌疑人。

    早就准备好的民夫们,立刻上场把尸体抬到了一辆箱车中,然后用黄土和炭灰掩盖了血迹,准备下一场行刑。

    第二批的五名罪犯并没有太多的反抗就顺从地跪在了台前。肖宇发现这一批里面有2个人比较醒目。一个是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文士,穿着月白色的文士长衫,头上用巾帻裹着发髻,他是这一批的囚犯里面唯一留了长发的人,看起来文雅温润,虽然被绳子勒得缩成一团,但是面色仍然如同坐在自家书房待客一样淡定从容。

    肖宇注意到的还有另外一人,虽然只有半寸长的短发像钢针一样竖在头顶,但是从稍显柔和的脸部线条和虽然占满泥灰,但是却不像同伙那样满是肮脏胡须的细嫩面庞,看得出这应该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女人。当然,被麻绳勒紧,从而显得更加高耸的胸部更加证实了这点。不过,从这姑娘裋褐上已经干硬的大片暗色血迹来看,这丫头也并非看上去那么柔弱无害。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匪,是匪帮中哪个匪徒的妻子或者女儿。或许因为罪犯是女性,身后站的黑衣人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同伙一样,收紧勒在她脖子上的麻绳,但是这个女人或许已经认命,五官尚算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死气。围观群众显然对这唯一的女犯更感兴趣一些,有胆大的吃瓜群众已经在叫喊,让刑史先公布那女人的罪行,并获得了很多赞许的附和。但是刑史不为所动,仍然按顺序宣读着每个人的判决,按这样的次序,那姑娘会被排在最后一位。

    就在刑史宣判到那个年轻文士的时候,肖宇近距离看到了异变的发生。这异变成了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参加观刑的新兵们谈论的话题。肖宇记得这年轻文士名叫眛离,当时刑史宣布他的罪行的古雅用词肖宇并没有完全听懂,只是大概知道这文士似乎属于一个谋反和的组织,而且勾结西胡人企图叛国。围观的人群中或许大部分人也没听懂这些罪名,但是有人低声讲解后,知道这人是个卖国者,喊杀之声顿时大了起来。在这边陲之地,虽然边民们粗鲁不文,但是却世代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守护边关,他们对于叛国者的痛恨远远胜过对于那些或许是出于生活所迫的盗匪。肖宇听到身后维持次序的东城军士兵不得不用长矛阻挡着人群的涌动,并喝令他们收声继续倾听判决。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台上的眛离面对千夫所指,突然绽放了一个含义莫名的微笑。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极快,事后即使是在近处目睹了全部经过的新兵们,对于事件的过程仍有不少争议,估计被震惊当场的新兵们或多或少在观察上都遗漏了部分细节。

    肖宇自己看到的经过是这样的,在眛离露出那诡异微笑后,他身上的白袍忽然鼓胀起来,脖子也瞬间变得粗大,身上的肌肉从勒紧的麻绳间凸现出来,整个人犹如神魔一样,眨眼间变得高大狰狞。而随着这变化,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猛地震慑了全场,广场上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似乎飘舞在四方的禁卫旗都瞬间凝固。他身后的缉捕应该是最先感觉到不对的人,早就在拼命地收紧眛离脖子上的麻绳,但是似乎并没有作用,紧绷的麻绳像陷入石头一样,拉不动丝毫,反倒被鼓胀的肌肉崩得缕缕断开。

    这时候肖宇眼角瞥见,在高台桌案后跪坐的一排司寇府刑史中,最旁边的一个黑衣、带方帽的人突然翻手把一支令符拍在面前桌案上,并朝着令符喷出了一口血雾,随后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长啸。空气似乎被这声长啸猛地振动了一下,随之,眛离身上那即将被崩断的麻绳猛地收缩,而眛离全身炃张的肌肉如同被刺破的气球一样忽地回缩,干瘪。眛离怒目圆睁,接着肖宇感觉眛离身边的空间似乎激荡了一下,他身后的黑衣使被猛地后仰,被推开了一尺远,但是这种激荡,瞬间又被大力压缩。毫无征兆的,眛离的头部突然爆开,爆发的方向朝着天空,红白色的激流就像烟花一样冲向高处,在极高的空中绽放成一团粉红色的雾气,在深秋湛蓝高远的天空慢慢弥漫、散开。

    “他最初想要自爆,但是被人束缚,并把爆炸引向了天空。看炸的那么细碎,冲到那么高的爆炸物来看,这自爆的当量也不算小,最少也相当于一枚手雷。”,肖宇瞬间不算专业地做出了判断,同时,他注意到那个即将受刑的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彩,转瞬就变成了深沉的悲哀。接着感觉有温暖柔腻的猩红雨丝飘在了自己脸上。

    肖宇仔细看了高台远端那个黑衣刑吏一眼,却发现,那张脸平平板板,毫无特征,怀疑自己几分钟后就会忘记这个人。不过他没能力记住,苏菲婆却已经将他眼中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留待以后再进行分析。

    接下来的行刑过程乏善可陈,在场的观众被突然爆发的血肉烟花吸引了注意力,兴奋的嗡嗡声此起彼伏。刑史草草宣读了剩下的判决,刽子手们也快速地执行了任务,连爱显摆的胡辨儿也秧秧的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